花褪残红青杏小

杏花落尽后，随着叶子尽数舒展，青杏得了命令似的一个个冒出来。

  印象中，家家院子里都有一棵树，有的是梨树，有的是樱桃树。初春时节，花儿争先恐后簇拥在枝头争相绽放。站在高处，远远望去，远处是黄土坡，近处是黄土房顶，还有一片片平整的黄土地，一副寂寥落寞的样子，但家家院子里生机盎然的树木，又让寂静已久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。

  小时候，谁家有棵果树，是非常值得“买派”（方言，炫耀）的一件事。我家有棵杏树，一度让我在小朋友中成了“抢手货”。我上小学时，哥哥已经上初中了。父母农忙，我和哥哥放学后因忘带钥匙，就在门前的大石墩上趴着写作业。农村长大的我们和土打惯了交道，从不担心会弄脏衣服和裤子，土嘛，拍一拍就干净了，作业哪里都可写。我掏出卷得跟步惊云头发可媲美的作业本对哥哥说：“等我长大了，我想成为明星！”哥哥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说道：“再嫑装，明星数学没有考二十分的。”尴尬和气愤让浑身的血瞬间涌上我的脸。我知道我俩的梁子又结了一道。

  “饿得很，有钱没？不成了，你要点馍馍去。”我对哥哥说。

  “我作业还没写完，写完了再去。”哥哥不客气地说。

  “不成！”我作势准备撕掉他的作业本。

  哥哥骂骂咧咧地走开了。等到回来时，他手里拿着两颗杏子递给我说：“先垫上点。”

  作业写完后，哥哥就用他那偷偷摸摸做的弹弓打杏子给我吃。六七月的杏子还是比核桃稍小些的绿疙瘩，闻一下，口水已经漫在嗓子眼了；咬一口，铺天盖地的酸在嘴巴里炸裂开来，还要小心被嫩白的杏仁偷袭，要不然就是久久无法散去的苦。两个人龇牙咧嘴地吃完后，门牙软得似乎咬不住。但是，就在那尖锐刺激的酸里，我们竟也能尝出一丝丝的甜。

  重馋之下，必有勇夫，嘴馋的也不止是我，还有村里的其他孩子。果子刚刚结出来时，总有勇夫冒着危险来“偷”杏子，母亲拿着她助长士气的笤帚，站在房顶开口就骂，声音洪亮，条理清晰。比起骂我，我知道她是嘴下留情了，柔弱的我和强悍的母亲形成鲜明的对比。虎妈无犬女，她曾经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抱错了，我嫌她太凶悍，她嫌我太“孽个”。强悍的母亲，我承认她的名声是我扬出去的，要怪只能怪这磕破头的缘分。

  等到杏子稍稍变黄，母亲就要全部都打下来窝在碎草里催熟。而那杏树最高处，还没有打下来的杏子，每天都在向我招手，看得人心痒痒。等杏子窝熟后，母亲就给邻居们都分一些。乡里人喜欢热热闹闹有滋有味的生活，我家做了酿皮给你家尝一下；你家的小葱长势喜人，给我家分一些；他家杀完年猪，也要分一些肉给各家尝一下……农村人对于劳动成果的分享似乎是乐此不疲的，这种对于收获和喜悦的分享成了乡里人祖祖辈辈的人情密码。

  孩子们一个个长大，像蒲公英飘离故乡，村里再也没了偷杏子的“小贼”，杏子也落了一院。母亲依旧会把地上的杏子收起来，只是鲜有人吃，放在果盘里直到发黑她也舍不得扔掉，又剥掉果肉，把核晒干，在没有果子的季节，涩中带甜的杏仁，解了我的口腹之欲。我参加工作后，虽户口还是农民，只是再也没有认真做过农事。吃惯了超市里鲜亮琳琅的水果，我渐渐遗忘了那颗老杏树和杏子的味道。

  去年中秋节，我回家就看到母亲将刚刚成熟的杏子摆在了果盘里，它小小一点，绿中带黄，颜色不够鲜亮，味道也不够甜，还有点涩口。我的味蕾已经尝不出童年时那种让我心情愉悦的甜了，就像对儿时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。

  那些有两个杏子就开心好多天的日子，一去不复返了，我家的老房子已变成了砖混房。然而，院子里那颗杏树，却依旧站在那里，依旧每年开花结果，依旧看着我每次跺净脚上的泥土，去到城里，又因染上家乡的惆怅，回到家里。

文 牛文艳